草书课堂|“文妖?书妖?”——直解杨维桢书法(二)


文/陈海良
来源:陈海良书画艺术      时间:2018-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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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笔

杨氏用笔中还有一特点,即起笔处应用“楷法”。起笔处一般提按明显,收笔处则轻提,形成明显反差,这种用笔是其取法章草用笔时在行笔之中的一个变态表现,也极具个性化色彩,这种用笔也导致了结构上头重脚轻的结字特征。不仅这样,书写速度也较快,有迅捷之势。所以,起笔重,收笔轻,行笔捷,用以方折,导致了笔势锋利、劲削,有着气势凌人的一面,这与含而不露的魏晋风韵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导致了点画意韵的外泄。其在《沙维诗序赠陆颖贵》自称:“临晋帖用笔喜劲。”明王世贞在《弇州山人四部稿》中亦云:“至元间杨铁史(杨维桢)声价倾海内,余名往往借客。今其文与书俱在耳,独劲气时一见笔端,异曰《老客妇谣》,此亦可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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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晚节堂诗札》

这种用笔导致点画的外象奇异、丰富,造成质其内而文于外的审美图景,且使得以前平面化的点画具有了丰富立体效果。故孙小力《杨维桢年谱》云:“其文质朴平易。其诗怪怪奇奇,尤号名家”,似乎这里可以找到其诗文与书作的审美暗合,而非“借以诗传耳”(孙鑛《书画跋跋》)。这也与其为人的“志过矫激”如出一辙。李东阳《怀麓堂集》云:“铁崖不以书名,而娇杰横发,称其为人。”如此不守法规,为礼法之士所不容是难免的。故明詹景凤云:“杨廉夫行书卷不是当家”(詹景凤《东图玄览编》)。其实,他的求新求异、锋芒毕露的一面不仅是性格所致的结果,也有与流俗有意龃龉,故点画的象义异于常人。

这种异象的形成还与毛笔有关,杨维桢与当时著名笔工陆颖贵、姚子华、老温、毛隐上人等交往甚密。“自诩奇士用奇笔。”(《东维子文集》卷九《赠笔史陆颖贵》)其笔为陆颖贵所送,为“画沙锥”,可见这种毛笔锋利,腰劲而丰实,笔锋较短,蓄墨量不多。赞曰:“尖圆道健,可与韦昶(晋代制笔名家)争艳。余用笔喜劲,故多用之。称吾心手,吾书亦因之而进”。而颖贵亦应之曰:“非会稽铁史先生弗能知”。所以,书写时,往往起笔处笔墨厚实,而写不了几个字就呈枯笔状。而元代的一般毛笔为湖州善琏所制,蓄墨量大,弹性适中,为长锋羊毫,尤其适合画画。从杨维桢《题邹复雷〈春消息〉卷》跋语:“尚恨乏聿”中可见其对邹复雷提供的长锋羊毫有所不满,证明他没有随身携带自己惯用的毛笔。而这件作品也确实与其它的作品有着不同之处,尽管充满狂怪,但笔力明显拖沓,不够硬朗、劲峭,笔锋没有“寒气”,而其它作品的用笔中则充满锐利和逼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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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题邹复雷〈春消息〉卷》局部

还有,这种外化的用笔追求,看出杨维桢在放达的同时,仍保持着一颗质朴之心,抑或忠君之心,不过有着在愤懑中表达之意。所以,这种用笔呈耿直、老辣、且绮靡之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东维子集》论其秉性云:“狷直忤物,十年不调。”可惜这种传统儒士的真心,隐逸在滑稽、变态式的笔墨之中,难为人知。所以,当张士诚、朱元璋等屡屡招贤,他却拒不出仕,内心实已归心“大元”,尽管元末变乱,但毕竟作为一个儒生的荣光“进士第”是元朝给的,他是站在正统的历史角度来看世的,这一点与元初的文士心态是不同的。《东维子文集》卷十《竺隐集序》:“我朝有筠溪牧潜之集曰至……”。此处的“我朝”当指元朝。孙小力《杨维桢年谱》载:“文中云‘我朝’,谅必指元。”几十年前先辈们的贰臣教训,近似昨日。可眼下自己也将成为“亡国”之民,但性格峻拔不阿的他归心何处?内心充满无奈,人性同样扭曲,笔墨的变态放任成一时之表达。

除上述几种笔法外,“绞锋”是杨氏书法的又一大特点。“绞锋”往往在笔中墨量不多时率意而为之的。有着“游戏”和神经质的一面,在大量的铺毫用笔中杂以游戏式的绞动,使得点画外形焕然一新。在其作品中,两种用笔俨然成对立之势,清晰可辨。不仅这样,有时也会在一个字中出现,但有明显的分界,“云水”二字中“云”的下半部分及“水”的中间一竖钩,与字中的其它笔画形成强烈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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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构

第二,结构。结字的绮靡与疏狂。杨氏书风的结构特点主要就是疏狂。这是魏晋书法的简约在章草的用笔和结构的干扰下形成的,并在狂放、刚直、“矫激”等性格的映照下形成了视觉突兀、古奥、凌厉逼人的外型,而且这种形状的重心偏上,呈摇摆之势。当以一些飞白形状的虚笔来结构时,就自然形成了视觉婆娑的动感,而这种动感是在笔墨虚幻的状态下演绎的,这种虚幻的书写夹杂着魏晋的韵味,所以它又是绮靡的。以破锋结构时,就形成了破败的造型,犹如“散僧”,抑或象行刑前的“勇儒”,刚直、自信,大气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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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题邹复雷〈春消息〉卷》局部

每一个字都在动态的癫乱之中,加上章草笔意导致的丑拙,可谓在疏狂中体现了锐利、峻拔、刚直的夭矫之气。

这种结构法虽异于时调,但格高意远,与其个性相似。宋濂《墓志》:“君遂大肆其力于文辞,非先秦两汉弗之学,久与俱化。见诸论选,如睹商敦周彝,云雷成文而寒芒横逸,夺人目睛。” 又,《铁崖先生古乐府》载:“上法汉、魏,而出入少陵、二李间。故其所作乐府词,隐然有旷世金石声,人之望而畏者。又时出龙蛇鬼神,以眩荡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他自己也说:“惟好古为圣贤之学,愈好愈高。而人于圣贤之域。”(《好古斋记》)杨维桢文必秦汉,书风自然古雅。取法东汉至三国两晋时期成熟的章草,不仅在结字上与时调相别,也增强了视觉的冲击力,如其文“夺人目睛”,“眩荡一世之耳目”,充分反映了他自命不凡,“自炫”和“炫人”的性情,也充分体现了他不拾人牙慧独创一面的倔强个性。所以,他在《李仲虞诗集序》中言:“步韵依声,谓之迹人以得诗,我不信也。”可谓诗如其人,诗书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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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维桢《元夕与妇饮诗》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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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法

第三,杨维桢书法的章法处理是单字处理的扩大化。杨式书法的结构处理是疏狂,这也是其整个章法处理的基础,这个基础导致了审美图式的创变。赵孟頫的书法是采取传统的章法形式,行气清晰,呈“清整”、“温润”、“闲雅”(项穆《雅言》)的气象,杨氏书风则反之,呈:行内字距较行间距宽的“去行气”的新样式。初看“乱”不成军,但通过墨色对比、笔画的粗细、块面的组合、节奏的“变频”处理等仍然泾渭分明,笔路清晰。且在情感的驱使下,通篇违而不犯,和谐相融。这是历来所没有的,具有划时代意义,这个创举是巨匠级的。他打破了常规的书写和阅读格式,而是作为一种可以寄情的娱乐天地,完全超越了宋人的“游戏”层面。作为一种新的审美图式,招致普遍的批评是自然的,被视之为“异端”。诸如“裂仁义”、“借以诗传”、““行书虽未合格”、“不是当家”之类,皆为从传统的习惯品评出发的。明吴宽品其书最为合适:“大将班师,三军奏凯,破斧缺斨,倒载而归……”(《匏翁家藏集》)。这种图式基本呈两种格式演绎,即墨润劲峭和润燥相融的图式。

【下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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