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我心悠悠—张晓彦水墨意象


文/马驰
来源:艺盘      时间:2020-01-21

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看着张晓彦的画,总会想起唐代名琴“大圣遗音”背面的这四句铭文。如果在一个阴霾的秋日黄昏,或是微雪的冬日清晨,读张晓彦的画,你或许会有莫名的通感——他的画意,真的像极了一首首古琴曲,轻柔、缜密、沉静而又悠远。这天籁来自飘渺的彼岸,像是乘着孕着雨丝的云朵,顷刻间将你笼罩,打湿了你的发丝,当它唤起了你的激越后,又瞬间流向远方,只留下你空空荡荡地独自惆怅。


之所以用古琴曲来描述张晓彦的墨境,是因为那琴声有着这般特质:在一个嘈杂纷乱的场所里,这曲声不会夺人耳目,它甚至会偏执地消失、断裂。但是,当厅堂里空寂无声时,它所有的婉约与张扬便涌荡开来,淋漓尽致,动情处,你甚至会觉得如雷声般沁人肺腑,紧张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虚空处,却又让你屏心静气,品味着每一个细小的可能。张晓彦的画也是这样,和别的画放在一起,他的画可能不是最先在视觉上刺激你的,但是你在看过了所有的作品后,肯定还会再返到他的画前,这算是一种不张扬的缠绵吧,内敛中,自有丝丝扣扣。所谓暧昧。一个人与一张画的暧昧情缘,便是这样萌生的。


这就是古意中的手段。晓彦的墨法有唐风宋韵,虽意味悠远却未曾迷离,没有那些斑斑驳驳的姿态,清清爽爽的一张素纸上,却是地地道道的古法,弥漫着时间的香气。沉下心来,有股静气自画中弥漫开来,很爽人的静气,久违而难得。于是时常在想,晓彦也不是成天泡在古纸堆里的人,他的古意从何而来呢?这历代丹青高手们梦寐以求的智慧与手感,是如何赋予于他的呢?在勤奋与感悟之外,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与生俱来的禀赋。所有的墨客都宣称自己高蹈于传统,而真正能够将传统之灯点亮的,茫茫人海中,也就那么有数的几只手。


在雾气散去的河塘上,晓彦的世界逐渐清晰,那些傲然的、不肯远去的禽鸟,那些朦胧的、永无卑微的枝叶,它们诚实、朴素,将自己的心事深深地埋进季节。晓彦的叙述里,也不会有多余的言辞,他只是告诉你,在阳光掠过的时候,那些羽翼是多么的灵性、生动,那些刚刚绽开的花瓣中,又凝结着怎样的对岁月的敬意。


花鸟画的才情,唤起的是一片静谧。但是,当晓彦笔下的那些猿猴缓缓出场的时候,另一盏绿叶簇拥的舞台灯火渐亮。那些猿猴有着洁净的毛发,它们的内心同样纯净,它们攀在树上,伏在石中,没有欣喜,也没有忧伤,没有哀怨,也没有迟疑,它们远离了喧哗,只是在这里宁静地张望,它们不经意地一回首,就会望见画外的你——这对视来得并不唐突,它的目光中带着笑意,因为它知道,你也在望着它。漫步在点点阳光的林中,它们不会转身离去。它们很清楚,你是怎么在这个都市的喧嚣中,走进这一场小小的邂逅。张晓彦构筑的世界是静寂的,这墨池边的静寂会洗去藏在都市人心底的火气,让你在倾刻松弛下来,从车水马龙的街头,抬脚进入一个郁郁葱葱的天籁绿岛,滴着露珠的枝叶,正在被梳理毛发,微微荡起涟漪的水面,沉浸在久违的舒畅里,一声猿猴的啼鸣会将你引进树林深处,虽是幻镜,但这一切值得珍惜。和他的那些画有着相同的气质,晓彦的性格稳重、沉静,从不长篇大论,去又不使人乏味。从他待人的恳切与热情,你可以感受到他的诚实与善意。与那些锋芒毕露的画有些区别的是,晓彦的画并不浓烈,也没有过多的颜色,去更加引人驻足。就像是反复推敲的诗句,晓彦的画语是慢慢道来的,在快速风云的艺坛中,这份慢工似乎让晓彦失去了什么,但同样是这份慢,也让晓彦拥有了一个更加完整的世界。可以这样认为,晓彦太过于沉溺在自己的画境中,以至于那里的一枝一叶,一羽一翎,一丝一发,都需要一个个迟缓的抚触来陈述。这不是晓彦的深情,这是大自然的深情。


但是你不要以为晓彦的画里就没有强烈与激越。他的激越不是用于宣泄,而是源于沉淀。同样的森林、禽鸟、猿猴,晓彦只不过是恢复了它们本来的样子,让我们看到在岁月蒙尘以前,还会有这样的光华。我情愿相信晓彦的画作属于几架上的古物,有着曾经华丽的品相,然后在世事更迭,淡化了颜色,却丰富了深意。而晓彦的不善言辞又恰到好处地渲染了这份深意。有魅力的画作应该就是这样吧,让你猜不透这份灵性究竟从何而至。仿佛没有任何先兆,从动笔的那一瞬,那份气象就召之即来了。凡是召之即来的气象,都算是大气象吧。


枯坐在画室里,还能有一份大气象作陪,想来也算温暖。这也应该是上苍对画家青灯冷雨,孤苦作艺的回报吧。虽然浸在毫端的点点墨迹,只是谨守着自己的诺言,并没有奢求升腾,却终究会有一束光,让这里的一切晴朗、灿烂。这是晓彦的墨境,也是神的美意。


马驰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