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好画之近现代两位大师


文/李净弘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4-04

自古以来,书画的存在与发展有三个渊源,第一是作为宗教推广仪式之用或统治阶层用来教化安抚大众,令画匠绘画于殿堂庙宇,金碧辉煌,冷峻端庄;另一派就是文人画一脉了,比如王羲之,当年领右将军之高职;大诗人王维,人称王右丞,也是位极人臣,等等,大领导们闲余舞文弄墨,吟诗作画,遥想古人的慢节奏,生活真是小资得让当代人望尘莫及。还有一部分群体,即职业画家,人群数量跟物质丰富程度成正比。苏东坡有言:“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可见文人画更多的是用来滋养身心,怡情悦己的,诗情画意,愉悦情怀。除了宋徽宗痴迷绘事,使宋朝成为历代以来艺术的绝对盛世之外,第一层面在历代也都是主流。但是因为太过高大上而凌驾于普通审美之上,不作为我们讨论的主体。第二层面则主要靠自觉自发,是各时代文人高层从心底流出来的家国情怀,是文脉传承生生不息的火种。发展到如今盛世,书画市场炙手可热,从而发展壮大了一个群体,就是职业画家群体。其他两个群体,反而是在消退。如今太平盛世,全世界前所未有的统一步调,以经济发展为核心,价值观多元化,当今时代具有代表性的文人还没有推出来,所以我们主要讨论离我们没那么远的近现代文人画吧。今天的艺术形态,留待后人总结。

对于文人来说,画是小技,是用来涂鸦玩乐的,没有特殊的用途,反而玩得很轻松,画面中每一笔都带着随性与惬意的感觉。而事实上,在历代文人观念中,诗词才是表达感性的最直接的办法,能准确直观地抒发一个人的思想高度和道德情操。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世君子首先要志于道。受这种儒家思想影响,近现代的文人也都有言在先,比如溥儒,以画扬名海内外,与张大千素有“南张北溥”之美誉,还有我们相对熟悉的启功先生等,都会以自己内心潜藏的文学功底为骄傲,学识修养是他们尊重并终生为之奋进的。在名家大腕的心里,诗词第一,书法第二,画第三。白石老人也有言:篆刻第一,诗词第二,书法第三,画第四。可见书画对于艺术家尤其是对文人而言,实际是边稍末节之小事,冰山之一角。

通常能拿出来讨论的作品,也是文人画居多。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作品才称得上是好作品呢?

这个问题真的所有与艺术相关或爱好艺术的人都想建立的一个衡量模式,但是当下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较复杂,非常难以达成共识。还好近现代有两位艺术家是大家公认的,一位是大写意花鸟画家齐白石,一位是山水画家黄宾虹。我就用两位大师来初步解读学习一下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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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这幅作品,他可以把虾画的好像飞到了天上,很有奋力争上游的动感,而水岸边上的水草郁郁葱葱,墨色纯净稳重,浓淡参差,分离出远近阴阳。虾的疏密,自然而有序,水草顺着虾群的构图方向做适当倾斜,整体画面就很和谐了。作品上面色调较轻,下面相对重,重心稳定,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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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寿桃中的笔墨真是让人非常喜欢,笔笔清楚,粗犷恣意,辛辣老道,痛快淋漓。篮筐把手枯笔飞白,非常潇洒。白石老人谈到国画,曾经说过:画的太似则媚俗,太不似则欺世盗名,故国画作品,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国画欣赏讲究宁拙毋巧,因为巧了就太似了,拘泥于物象,反而使画面没有了意犹未尽的空间,就无趣了。俗语说,真感情就是好文章,书画亦然。齐白石的大写意花鸟创作,很真实接地气,泥土气息非常浓厚。大家看他选择的题材,螃蟹虾,牡丹等题材,都是日常生活所见,耙子、算盘等,无不能入画的,在白石老人的笔下,都是非常好玩,非常生动的,都被赋予了生活最本真的意义,看起来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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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蚂蚱一颗笋,就够白石老人把玩消遣半天了,在那个动荡的兵荒马乱的,要为一日三餐思虑的年代,他从未停止去寻找和发现生活的乐趣,并把这种乐趣通过画作表达了出来,至简至性,至情又至理。这种专注与淡然,也是一种大智慧。

我觉得齐白石的修炼,是浑然天成的,虽然后期他创红花墨叶一路,加速使他名声大噪,但是他对生活中真实淳朴的感情的理解是非常深厚的,他的每一幅作品都以真性情见长。看齐白石自传,大多是流水账似的,哪个时间段到了哪里见到了谁,谁来了谁走了,谁离世了等等,其间印象最深的是纪录他哭了几次云云,为母亲过世,为妻子过世,为知己陈师曾等。像大演说家的抖包袱,性情是他最高的修行,也是他作画最深层的法宝。他对于美好事物的热爱,是发自肺腑的欣赏不受世俗干扰的。有传白石老人在见到新凤霞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紧盯着看,周围的人以为他老糊涂了,忙不迭地提醒他不要这样盯着看,这样不礼貌,他完全不理睬,非常明确地回复,‘她长得好看,我就是要看’,想想这画面,真真一真人啊!

这里要着重提一下构图。构图对于一幅作品来说,是立意,是气势,是主题思想和方向,好的构图,就是成功的一半。

中国传统文化当属老庄一派,从谢赫六法以来,历来讲究气韵生动,讲究骨法用笔,书画同源,以用笔为先。如果不能理解这种哲学基础,就没办法理解中国画的好坏。白石老人的笔墨是非常了得的,这基于他的审美,和勤学苦练,无论是篆刻还是笔墨,皆铿锵有力,犀利肯定。白石老人有一小段画虾的视频,不看不知道,原来如草书般写就的夹杂飞白的虾须,都是非常慢速地扎实地写就的,每一笔都像刀子刻的一样,力透纸背,可见功力非凡。

笔墨的单独审美随着元以后小写意、大写意画的普及被越来越多地分离出来,唐宋时的绘画主要以工笔为主,吴道子的白描线条的使用,在唐时有划时代的意义,人称画圣。并在后来影响了唐以后历代的壁画创作。到了南宋时期,偶有梁凯的大写意《泼墨仙人图》传世,酣畅淋漓,生动鲜活,也是创新的意义更大些。该幅作品墨多笔少,也还没有达到审美的高度。直到元代书法家赵孟頫提出了“书画同源”的观点,以书法之道来写画,至此,笔墨的审美才开始立论。

笔墨使用就像文章中的用词用句,本身也是有让人叫好的地方,就像一台京剧中的某一个音符,反复听那一个音就能带给人非常大的享受。音符之于整首曲子,就是一个小小的浪花或高潮,也可以绕梁三日不绝。既然书画中的每一笔表现的和一幅完整作品要表现的都是一个人的内在,我认为,笔墨审美与整体的审美是不分伯仲高下的。梅艳芳先生当年扮相“正旦”较多,京剧中俗称“青衣”,是因为正旦主要表现的是大家闺秀或身份尊贵的女性,她们多穿青色长衫,气质也多以庄重娴静,秀雅柔婉为主线。这样的女性,腹有诗书,落落大方,外着青衣体现一种朴素美,一种内在自信美,言辞磊落犀利,行为可柔可刚,内外都是美。白石之作也是如此,淳朴的构图与题材,质朴的笔墨,平实得就像白描,真性情已经呼之欲出,楚楚生动了。让人不禁拍案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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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幅作品落款,种瓜五月嫌迟,多么淳朴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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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老人的山水画也是可爱至极,画面干净、安静,犹如归隐之处。从中可见,白石老人虽处闹市,内心实有出离之境界。初看简单,似乎不经意之作,其中况味,越品越有感受。我曾经蹲着看一幅白石老人的作品,从早上开始看,等我把视线移开的时候,发现天都已经要黑了,不知不觉间,琢磨了近十个小时,真是妙到不忍须臾离开啊。

首先要融入真性情,气质质朴,内心丰富,才可能是好作品。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文人气节的东西。我很欣赏宋朝盛世,当时的物质条件比盛唐不知要好多少倍,文化空前发展,尤其在宋徽宗时期。宋末,崖山海战兵败,左丞相陆秀夫不肯事元,赶着妻女下海,后背着后主赵昺跳进水里,数万军民随即跟随跳水殉国,这种民族大义,立时令人血脉偾张,泪流满面。此种人性之忠贞热烈,至高无上的民族情结,白石老人的画里也有,属于真性情的一部分,结合战乱期间部分作品上的落款,大家慢慢品吧。

白石老人是从田间走来的木匠,25岁才开始学习画画,相比来说,黄宾虹先生从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学者了。黄老幼承家学,5岁即能检阅字汇(字典),同年入私塾开始习画。13岁时应歙县童子试,就已经名列前茅。40岁开始做教授,期间离开,也是在报社、书局等文化单位工作,从事美术编辑与新闻方面,后历任上海各个艺术学校教授,北平艺专教授,故宫古物鉴定专员等,陆续交往吴昌硕、徐志摩、谢无量、傅雷、柳亚子、李叔同、陈独秀、李瑞清等等社会名流不胜枚举,而且都是文化名流。诸多文人墨客的情趣与志向,对黄老身心的滋养非比寻常。

傅雷算是黄宾虹最早的知音了。当时傅雷评黄宾虹的作品,用的语言都是情不自禁的诗一般的语言:“笔墨幅幅不同,境界因而各异;郁郁苍苍,似古风者有之,蕴藉委婉,似绝句小令者亦有之,妙在巨帙不尽繁复,小帧未必简略,苍老中有华滋,浓厚处仍有灵气浮动,线条驰纵飞舞,二三笔直抵千万言,此其令人百观不厌也。”二三笔抵千万言!傅雷从画里看到了黄老的千言万语。

黄老的作品无疑是诗情画意的,这与他的学养以及所交往的文人墨客的文化滋养息息相关。黄老可以说是民国时小资情调的一个缩影。但是我们现在看黄老的作品,更多是要说及黄老的画理。与白石作品的以情致胜不同,黄老的作品,至情也至理,但以理为胜。当然,白石画作中的每一笔都合乎法度,只是以情为突出,而法更隐蔽,似乎无法可寻,但也无懈可击。而黄老的作品,则更多像是一篇有记事有抒情同时又有理论的议论文,引经据典,有理有据,立意高雅,论据鲜明,论点别致高深。黄老信奉道教,故而将天人合一的思想充分表达在了每一幅山水画作里。山峦变幻起伏掩映,山水相依高低错落,主体开合呼应观照,无不法度谨严,浑然天成。晚年总结的画论“五笔七墨法”更是奠定了黄老在山水画界的理论高度。以篆籀之笔入画,线条圆润而生动,密而不繁,遒劲有力。尤其老年黄宾虹的作品,外行看似黑乎乎一片胶着,实为浑厚华滋之精品力作,层层积墨,皴擦点染,笔笔生发出独立的审美情趣。而且,其线条之间穿插避让,犹如挑夫争道,游刃有余又充满张力,绝不重叠,否则画面就变得很脏,失去了一股灵气。所以即便黑,浓淡干湿交代得清清楚楚,透气,层次分明。

有人说老年黄宾虹因为视力下降,所以不知不觉中越画越黑,我认为这更多的是后人解读理解的,因为我们看黄老的作品,但凡有人的地方,总是通透光亮的,犹如人性之光,让人心情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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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黄老中期作品,介于白宾虹和黑宾虹中间。线条走向明确,法度森严。阴阳分布,浓淡穿插,难得这幅作品还用了赭石点染,富有生机。

白石衰年变法,一改工细套路,变幻为大写意风格,是积累后的迸发,也表现出了莫大的魄力。而黄宾虹七十岁之前一直钻研传统,以执教美术史为生,之后才开始将精力放在作画上面。而画画对于黄老来说仍像是讲课一样,每幅作品上面都写了画论画评,加上多年来出版的画论著作,为美术史发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二老两人除了见识之外,勤奋自不待言,加之九十以上的高寿,终于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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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的作品犹如博士论文级的高度,较难被市场接受。前不久,他的《黄山荡口》,在他去世五十年之后,终于火爆到极致,以三亿元成交,加之手续费,一幅书画作品已经达到了3.45亿元人民币。这也符合黄老的预言,实属来之不易。

不过,论文终究是论文,可读性不强,照现在人说法,就是一点都不好玩,不象白石作品一样有趣,而且看一幅基本就够研究法度了,看多了还不如只看一幅来得感动多些。也分不清楚画的是哪里的山水,都是黄老心里的丘壑吧。

同年代还有其他出名的艺术家,甚至以后几十年到现在的学术大师,无不受二位前辈之影响,几乎都掩映在二人的光芒之下了,甚至有入其套路而不能自拔者。如白石老人所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所谓学得也不可能太似,不过生搬硬套没有思想的追随罢了,犹如鸟学人言,自然是不可取的。
学习绘画,还是那句话,首先要强大我精神。充实感受,勤于精进,勇于探索,或能得其中之奥妙。修炼最终达到无意识、无目的的自然生发状态。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艺术自然流露,意可传神,妙不可言。

古人将艺术作品分为能品,妙品、神品和逸品。再成熟的艺术家也有画的不好的作品,同时也有妙手偶得的机会。

从艺术收藏的角度来看,好的作品要有好的立意,高尚的审美,有专业而精到的笔墨,艺术家要不断学习提升心理高度,蕴养独特的气质,努力继承,敢于创新,面貌要不同于古人、不同于同时代其他人,还要不同于自己过去所创作的作品,另外,作品还要有一定的模仿难度,当然这个话题就跟艺术投资挂钩了。我们下一次再进行探讨。

我个人认为,艺术品投资是永赚不赔的。笔墨文章山水画,春花秋月古今情。艺术,至少我们赢得了丰腴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