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嗣德:中国人物画呼唤纯粹的现实主义


文/阿 登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4-03

年过不惑也阅尽沧桑,秦嗣德的感情依然青涩而脆弱,常常因为现实生活中的某些细节或者人物瞬间的情态触发得泪崩。

秦嗣德个头不高,生得却很端正,那双清俊而会说话的眼睛尤其引赞。随然因为历史和家庭出身的缘故,让他从小就随着父母历经磨难,但是命运让他最终站在了人生的高点,成为京城高等学府首都师范大学的教授,从事让他归属了心灵的美术教育和艺术创作工作。

有次,从沂蒙山写生归来,他在中央美术学院读硕士时的导师田黎明看了他作品甚喜,称说他走的是一条真正的现实主义道路,他的绘画孕育着生命力很强的现实主义的种子,让人看到现实主义在中国人物画创作中的希望。这鼓励非同小可!因为田黎明如此肯定秦嗣德的艺术主张和绘画实践,让秦嗣德坚定了自己艺术发展的道路。

秦嗣德创作的路线就是要真诚的反映真实的世界,展现普通人朴实的生活,在对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普通人的人性揭示中,在对这些生动而精微的社会末梢神经的描述中,为中国人做史,为中华民族做史:伟大的、卑微的,光明的、晦暗的,欢快甘甜的,苦涩抑郁的……这是一个艰巨而有力量的工程,需要一生的努力,秦嗣德做好了准备。

其实,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命里注定的,这种宿命论在秦嗣德身上体现得尤其突出。因为他的气质,他的经历,他的着眼点和亲和力,以及绘画技术的准备,都促使他朝着现实主义这条道路上行走,所以命定他必须从事现实主义绘画创作。

说秦嗣德是现实主义画家没有错,说他是一个具有浪漫情怀的现实主义艺术家应该更准确,因为在他的现实主义绘画创作中,我们或多或少都会看到他主观色彩的影子: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抑郁忧伤的色彩。中华民族百年历史的主色调在他画笔下的宣纸上铺开。

被绑架的现实主义中国画

在艺术上,现实主义是指对自然或者当代生活做准确、详尽和不加修饰的描述。现实主义摒弃理想化的想象,而主张细密观察事物的外表,据实摹写。
现实主义在西方曾经盛行,但也已成为历史,逐渐被表现主义等流派取代。现实主义在中国其它文艺门类也有运用,诸如“伤痕文学”等。即使在绘画这一科,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也是成功的现实主义典范。唯独在中国画创作上现实主义总是擦肩而过,始终触及不到心脏中心,有很长时间还被伪现实主义覆盖甚至糟践。伪现实主义就是用虚假的心画虚假的画。

解放以后,我们的画家多数属于体制内画家,每月拿的是事业编的薪水,所以他们必须为自己赖以生存的体制唱赞歌。歌颂人民公社,歌颂大跃进,歌颂文化大革命,歌颂改革开放……所画的大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政治御用画作,命题式作品,千人一面,千部一腔。艺术的个性,艺术的真诚,艺术的本质被掩盖。

历史发展的今天,艺术界仍然以题材是否表现社会主旋律作为美术作品展览和评比的标尺。一些有才华,有抱负的青年画家不得不拿出生命的一部分来响应这个标尺。他们去揣摩、去构思、去演绎一些符合主流文化的作品,以期得到社会的认可。我接触到一些有才华、有情怀的画家都忙着筹备关于“一带一路”题材的创作。

“一带一路”原本是正确无比的国策,艺术家可以关注,因为任何社会的、历史的、生活中的材料都应该得到艺术家的观照,获得艺术的反映。但是艺术家们不可以都朝着一个方向扎堆式创作。中国的画家犹如参加高考的学生,分数至上,能力稀松。每一次政治口号的提出,他们知道必有一个政治命题下来,更知道怎样去完成作业。没有自我的感动,也没有发自内心的创作冲动,只是越做越娴熟,越做越让组织放心,套路掌握好的,还能捞到相关部门的要职。这种状态下的中国画,尤其是中国人物画,很难产生有影响的绘画作品,更不用说优秀的艺术家。

相比山水和花鸟画,中国人物画发展较晚,让我们能够较容易的梳理它发展的脉络。我们看到的事实是除了表现文人雅士情怀的作品,大多数现实题材的绘画都存在着社会功能的元素,纯粹意义的现实主义作品廖若星辰,影响力也极其微弱。

我们曾经自欺欺人的以为,人民艺术家刘文西的陕北创作是现实主义的代表,他的作品也深入人心地展示了陕北人民奋进而幸福的生活,带着白羊肚手巾吹唢呐汉子、身着羊皮大衣安适地衔着烟袋的老人,整洁的窑洞、康健的妇女和孩子……通过刘文西这一系列作品,我们真的以为陕北人都如他作品描述的那样:白云蓝天飘,牛羊遍地走,红旗映红脸,欢歌满山坡……而当我们了解到陕北大多数地区的真实状况后,对艺术家的敬仰就不能不打折扣。在那里生活过的人们的眼里,陕北其实是另一番景象,是杜甫诗句里“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的凄苦。家徒四壁,一家人盖一床被子,夫妻俩穿一条裤子,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饱饭是那个时候陕北地区很多家庭的真实写照。

刘文西的影响力和艺术成就的确不小,但是就现实主义而言,他的创作还够不上纯粹。不过他的画真真切切的已然是一代甚至两三代中国画家成功的标尺,是中国画画家一个时期以来的创作方向。

现实主义中国画创作一直在歧路上行走,这的确是一种遗憾,但是我们少数的一些画家还是感受到现实主义作品感人的地方,以及它的不可忽视的魅力和力量。秦嗣德深切的感受到现实主义存在的价值,也发现这一课题的重要性,故而长久的探索和实践 ,并且目标坚定。

秦嗣德现实主义创作的路径和成功的可能性 

1、 忧郁敏锐的气质

在秦嗣德的画室里和他的个展上,我看到了许多他的水墨人物肖像。秦嗣德长年累月到各个地方去写生,在他的作品里有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背景的老人、妇女和儿童。从这些生动而真切的人物面目表情,独特的肢体语言和服饰上,无不表现出他们的生存环境和地域特征,透露出画家对他们细致的观察和切身的体会。

因为环境的恶劣,物质的缺乏,信息的闭塞,在写生地秦嗣德的情感常常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压抑和苦闷,所以在这些人物形象里也透露出淡淡的忧郁与伤感的氛围。这里包含着画家对他们的同情与怜悯,也是画家先天气质在绘画作品里的映照和反映。秦嗣德的精神和情感最贴近这些被边缘化的普通民众,他接触这些生活在深山中、涧水旁、自然村落里的人物,每每如见亲人。秦嗣德给他们画像的时候倾情投入,时常因细致观察和揣摩后的感动而对着形象双眼充满酸酸的涨热。住在山乡最困苦的地方,吃着那里最粗简的饭菜,秦嗣德把自己弄成“泥腿子”——精神上的“泥腿子”。这样他才能从里到外的解决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挖掘他们的内心活动和精神需求,甚至他们的狡黠和诡异。

无论怎样,凡是普通人的故事,普通人的状态,普通人的欲望他都关心,如在宝洞里寻宝,金矿里掘金,秦嗣德在他们身上捕捉最能代表他们精神实质的情态瞬间,精妙的把它表现出来,充分的释放自己的情怀。
秦嗣德天生就是现实主义的画家。

2、 生活的经历

秦嗣德的祖上是山东日照农村的乡绅,是革命的对象,长期以来老秦家都是低着头过日子。低着头的日子也过不下去的时候,在秦嗣德5岁那年,他的父亲带着全家辗转到吉林长白山脚下一个小山村落户,全家开始了一种背景离乡完全莫生的生活……

像他们这样类似盲流的家庭,食不果腹,衣不避寒是正常的,但是他的善良的父母教育他和弟弟一定要做品行端正的正派人,他的母亲常常告诫他们绝不能“背因果”,不能做一生无法还债的事清。秦嗣德是家中老大,过早的懂得了家中的困苦,分担与努力是他童年的全部记忆。

秦嗣德16岁那年,有人推荐他去领镇的文化馆学习绘画,他终于有了自己娱乐的方式,他太爱绘画这一科了,他可以在纸上任意想象,可以在图式的解构里开心的笑,他的童年没有梦,在这一年多少有了补偿。

他定期去文化馆请老师指导,两地往返要乘火车,虽然票价很低,但是如果能乘货车,就不花这个钱。当他乘坐在装煤的货车上,风驰电掣的火车钻过隧道,越过原野把他运送到目的地的时候,他早就成了满脸花黑的小鬼。

太多的年月,他们这个家都是在并不宽裕日子里过来的。

秦嗣德的生活经历是苦难的,这苦难化作苦涩会伴随他一生。对艺术家来说,少年的苦难是一种缺失,也是一生的财富。秦嗣德从事现实主义绘画,他以往生活的这些苦难的体验,是他情感的源泉,是他创作的沃土。这种生活体验比起遵照命题到基层体验生活要真实得多,结实得多。也许真艺术和伪艺术的差距也就在这个区别上。

秦嗣德通过努力入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画专业,又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得硕士学位,完成了学院绘画体系的传承与拓展。

秦嗣德有倾诉的欲望,他可以讲他的心中苦涩,如果给他时间,如果诉说对象愿意听,他会滔滔不绝的讲下去。即便只有一个听众,他也会倾其全力,像是在课堂授课。他的语音磁性如音乐,语言流畅似诗文,准确的、赋予文学色彩的句子一波接一波,直到听者为之感动。

秦嗣德的这种堆积在心里的情怀永远诉不完,他必须找到倾诉的管道。不过他很幸运,幸运的找到了绘画这个倾诉情怀的方式。于是他的水墨人物就像从宣纸上生长出来,具有强烈的倾诉感。苦难里也有甘甜,虽然是榨出来的甜,但是依然动人。

在秦嗣德的绘画里,我们常常看到苍桑的老人和妇女在悲伤的形象中现出一丝暖色。眼角里,手脚上,衣饰中都透露出心底对生活的爱,这让在困苦环境下生活的人多少透出口气,让这无边的苦难轻松了少许,就是这少许的轻松,让他们愿意传宗接代地活下去……纵观中华民族的历史,大致也是如此,压抑多于轻松,痛苦是这个民族百年来的主流。

因此,要提中国梦,有梦的民族才有希望,中国梦也是如秦嗣德这样有责任、有担当的艺术家的梦。

3、 学养修为与技术准备

在北京读本科和研究生期间,勤俭的秦嗣德反正也不会上街去花钱,于是就把所有的课余和画画之间的空隙时间用来读书。艺术的、哲学的、历史的、文学的、社会学的、乃至民间民俗的,通通涉猎。他深厚的综合知识和文化修养,就是在学院里薰修学习奠定的基础。借助这些知识再与优秀的同学和老师进行探讨、交流,让他对艺术规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对中国画有了本质的认识。他在分析中国画的现状与未来发展时总能站在历史的、社会发展的,甚至是国际大文化的角度来思考,对自己创作的方向越来越清晰,对中国画发展的责任也更加明确。

进京之前,他已是吉林艺术学院国画系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在课程设置上,在教学方针和绘画实践上,他的这些知识都得到了体现,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学生。这与他绘画方面的综合素养分不开。

在现实主义中国人物画创作上,他有很多的想法要一一实现。他原本也画一些山水和花鸟,而且还不错。但是写生的时候他会坚决的放弃对山水、花鸟的写生。他说:舍不得时间去画它们,因为可画的人物太多、太精彩!

他有个计划,在近年内,完成一定量的写生和创作,然后做一个个展,在个展上把自己在现实主义道路上的探索与画界同仁探讨交流,推进现实主义创作的发展。作为美术教育工作者和中国画创作者,秦嗣德深深懂得如果要实现自己在艺术上的突破与成就,必须要有技术上的保证。学习绘画以来,秦嗣德没有走歧路,始终在中国画传统里汲取营养。他对线的学习与训练,对水墨的掌握与控制,对造型、造境,都有深厚的造诣。这些技术准备让他在写生和创作中得心应手,做到了心手双畅。同时站在东西方文化与艺术的结点上兼容并蓄,取长补短。

目前,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做纯粹意义的现实主义在中国画的探索,并推动这项工作在中国画创作上进入艺术主流,让中国最平凡的人物形象站上绘画艺术的舞台,让他们成为主角,从而引起更多人对现实生活的认知并关注。

中国画需要纯粹的现实主义创作

由于中国历史的长久,中国文化的丰厚,也带来了令人纠结的繁杂。很简单的事,非要绕来绕去故作高深状。再有政治的因素,功利的挟持,又弄出许多花样来,雾里看花,亦真亦假。尤其是中国画,把简单做成复杂,做成一锅夹生饭,像一个罹患了合并症的病人。

比如,体制内画家长期占据中国绘画的主流,他们的创作又以响应和贯彻政治口号为创作中心,查看政治的晴雨表已成惯性,落下病根。不仅是官僚文化机构,就是一些以赢利为目的的画商都谙熟此道,以太阳的名誉策划活动,他们的活动每每都会得到艺术家的呼应,并获成功。这种无往而不利的策划是摸透了体制的特点。第一、体制内画家有理由响应,对组织有交代,对自己能够扩大影响;第二、顺理成章得到地方行政、特别是宣传部门的支持。在吃政策这碗饭上,中国不乏高人。

但是,我们看得到,这种急功近利的艺术展示或者评比,大都有生拉硬拽,强帖标签之嫌,往往实不符名。

艺术有艺术的规律,艺术应该是艺术家心中的涌泉,艺术是艺术家对生活感受、认知升华后的形象再现,需要一个转化过程。而我们的艺术家居然比政客反应还快。再有,我们的理论界,由于体制的限制,由于人事之间复杂的环境,由于对自己位置和利益的考量,看见的不说,看见了装没看见,把毕生所学埋在肚子里,吹吹捧捧,拉拉扯扯是他们在现实社会里掌握的最实用的本领。 

中国画的艺术批评沉沦到不能再沉沦的地步,庸俗到不能再庸俗的地步,腐朽到不能再腐朽的地步。艺术研究机构设这科还有什么必要,艺术院校设这个学位还有什么价值!试想,没有批评的土壤,怎么能产生纯粹的艺术和艺术家!

中国人物画的现实主义创作之所以不见高峰,甚至丘陵都还没有形成,就是大多数中国画画家在真诚上出了问题。他们一呼一吸都夹带者虚伪、利己甚至贪婪。

在这种状态下,秦嗣德提倡并实践现实主义创作,是一种担当,更是一个智慧的选择。因为这条路并不复杂,只需摒弃功利,真心去写生,保持原生状态去创作,勤奋不停的去积累,现实主义的创作一定会在中国人物画上取得成就,并推动中国画前行的步伐。可以想见的是,在中国这块土壤上,以屈从利益而创作的伪现实主义作品一定还会长久存在,但是随着纯粹的现实主义作品不断涌现,凭借着现实主义绘画的感染力,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反转过来。真正意义的纯粹的现实主义人物画创作必定是中国人物画创作的主流。

秦嗣德愿意做现实主义创作的先驱,做铺路石他也愿意,因为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使命。

201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