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书画融汇现象浅说
盛行绘画题款之风
绘画题款是体现书画结合的艺术形式。中国画作品中不仅有画，而且融有诗文、书法，三者的结合被称为“三美”、“三绝”。中国画的题款包括“题”和“款”两项内容。在画面中题写诗文叫作“题”，从体裁上可分为题画赞、题画诗（词）、题画记、题画跋、画题等。在画面上记年月，签署姓名、别号和钤盖印章等称为款。有的款文还包括作者籍贯、年龄和作画地点等内容。如系赠人之作，一般要写上受赠者姓名、字号、称谓和应酬用语等。题款不只文字内容要适当，而且要求书法考究。
李永忠 与华相宜瓦当题跋立轴 68×45CM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中国画成熟得很早，但是题款的活跃却是很晚的事。明沈灏《画尘》云：“元以前多不用款，款式隐之石隙，恐书不精，有伤画局。后来书画并工，附丽成观。”这段话准确地说明了题款的历史状况，“书画并工，附丽成观”一语正是明代书画融汇的写照。从创作主体的角度看，既然书画兼善者众多，那么绘画题款的蔚然成风也就不是难以理解的事了。作为不同的艺术门类，书法和绘画各自吸引着众多的实践者和欣赏者，它们抒发、传达着作者的思想感情，并能引起欣赏者的共鸣，从而形成了一个综合的审美过程。独立的书法创作的文字内容往往缺乏针对性，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上述审美过程的脱节；单纯的绘画创作（没有题款）中，作者面对既已完成的画面形象又常常觉得意犹未尽。绘画题款无疑可以同时解决上面的两个问题，因而受到了书画家们的广泛欢迎。明代书画题款之风极为盛行，既有画家自题，又有另人加题，题款的目的、手段多种多样，体裁、风格亦各有不同。下面主要结合画家自题的例子略作陈述。
李永忠 李清照词《渔家傲》 28×60CM
明代绘画题款最常用的一种形式是不作引申地说明画面内容。如沈周题《杖藜舒眺》：“白云如带束山腰，石磴飞空细路遥。独倚杖藜舒眺望，欲因鸣涧答吹箫。”又陈淳题《葵石图》：“碧叶垂清露，金英侧晓风。”又陈继儒题《云山幽趣图》：“仿巨然笔意，眉公（陈继儒号）。”这类题款实际上也是画面的有机构成部分。
陈继儒 云山幽趣图 绢本 110.4×54.6CM
有些题款借助于对画题内容的发挥，表达作者的人生观和对世事的感触。
徐渭题《葡萄图》：“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他那不得志的心情，正于此诗中充分流露出来” 。又如《荷蟹图》（又名《黄甲图轴》），画中荷叶下一蟹横行，蟹有甲，寓中进士甲科之意，题款云：“兀然有物气豪粗，莫问当年珠有无。养就孤标人不识，时来黄甲独传胪。”讽刺朝中官员既横行霸道又无真才实学。又题《螃蟹》：“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螯如戟挺青泥。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这是对权贵的憎恨与轻蔑。唐寅题《秋风纨扇图》：“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表达了对当时世态炎凉的感慨。又题赵仲穆《天闲骐骥》：“骐骥骅骝世有之，不逢伯乐自长嘶。却凭笔貌千金骨，谁信相知是画师。”有感于世无伯乐的社会现象，发泄了怀才不遇的愤世之情。
徐渭 黄甲图轴 纸本 114.6×29.7CM
题款也包含有绘画批评的内容。董其昌题《江干三树图》（又名《遥岑泼翠图》）：“王洽泼墨，李成异墨，两家合之，乃成画诀。”题款内容直名“画诀”。又沈周题《仿大痴笔》：“画在大痴境中，诗在大痴境外。恰好二百年来，翻身出世作怪。”以大痴（黄公望）为参照，肯定了自己的艺术修为。又徐渭题《画梅》：“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且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表露了作者师法造化的艺术主张。
有些题款对画面内容作一定程度的引申，以引导欣赏者的审美想象；有些则叙述绘画过程等相关内容，为欣赏者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李永忠 张孝祥《西江月》 35×39CM
文彭题《兰竹卷》：“偶培兰蕙两三栽，日燠风微次第开。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文嘉题《蚕桑图》：“衣被深功藏蠢动，碧筐火暖起眠时。题诗劝尔加餐意，四月吴民要卖丝。”兄弟二人通过题画诗让静态的画面动了起来，既丰富了作品的内涵，深化了作品的主题，同时又带给了欣赏者以意外的惊喜。
沈周题《西湖夜雨泛舟图》：“庚申八月初十日，偕子雅就南屏文长老谈，相携放舟中流。夜大雨，湖中汹汹若水闘，湖上诸山，若一夕为人负去。夜半而益甚，舟人皆惧，缩颈踡足交相枕，藉性一二小溪行酒。余既酒酣，展纸作画。忽推窗见烛光射雨，森森若银蒜，湖气纯黑，了不可辨。子雅问余：‘观此茫茫如泛海中，君如何下手？’余曰：‘须唤老颠泼墨为之，乃得仿佛。’是夕酒政不苟，文朗时佐以雅谈，意思甚适，而一段恍惚诡怪光景尤为骇观。虽涂抺成幅，尔时亦不可见其妙，迟明纵观之，恍如西湖夜雨图矣。三人复畅饮之不释。”画面与题款同观，才能深刻地领略画境。设若没有这段题款，画作的感染力必将有所削弱。
李永忠 柳永词《倾怀》38×45CM
有的题款可以看作是在绘画作品中开辟的书法创作园地。
文彭、文嘉题文征明《竹居》的落款分别是“三桥文彭书”和“茂苑文嘉书”。用“书”来定义整个题款，这说明题款者在自觉地把题款之举视为一种书法活动。又董其昌题《八景山水册•三》：“庚申八月二十五日，舟行瓜步在江中写此，并书元人词，亦似题画，亦似补图。”“书元人词”明白地透露了书法创作的含义，“似题画”、“似补图”，又说明这里的书法创作已经融入了画面，而不是那么突兀。
李永忠 张伯驹《定风波》 35×35CM
沈周《夜坐图》的题款——400余字的《夜坐记》——占据了将近一半的画面，“这幅作品，与其说是一幅山水与人物相结合的图画，倒不如说是一篇文词清丽、论理说道的散文诗”。
仇英《十宫图》，文征明小楷题识。朱舜水《十宫图序》：“吾乡仇实父（英），著色点染，绘事之最工者也；中翰文征仲待诏鸿都门，小楷之最工者也。曾貌《十宫图》，而待诏以宫词百首分隶之，赏鉴家称为二绝。”是作今日犹存，画上题诗百首，所占画面逾半。这件作品究竟是以书题画，还是以画配书呢？换言之，这是一件书法作品、还是一件绘画作品呢？其实不必强加分别，因为这正是一种书画融汇的状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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