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清梦


文/毕可燕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7-15

很多年前我曾去苏州游园,恍惚记得那是个游人如织的春日,园子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时不时从身后传来一阵阵大人小孩的喧闹声,让人心意烦乱,心不能安,园也就游的索然。

近年又去苏州,正值秋雨时节,专挑了个不太热门的小园子走走,穿过曲折蜿蜒的回廊,在一个假山和丛树簇拥下的小亭子里坐定,微闭双眼,静听这雨声,头脑顿时一片清凉,鼻底似乎一瞬间嗅到了园林中所散发出的颓靡和清幽的气息。

这颓靡和清幽的气息与其说是园子散发出来的,不如说是从湿黏的时光里剥离出来的,微凉的细风穿越林间,也穿越太湖石象骷髅头一样的孔洞,发出滋滋的响声。白色的围墙根上生满了鲜绿的苔藓,漫无目的的向外蔓延,路的尽头,房门半掩,门后探出半片芭蕉的叶。屋顶的飞檐划着优美的曲线刺向青白的天空,地上顽石铺就的小路曲折湿滑,耳边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树叶的声响,时而有一两声鸟鸣,清亮而婉转。因为偏僻,园子里少有人声,也只有在这清寂静谧的时刻,才能真切的体会和感受到园林中隐隐飘逸而出的那一抹带着一丝清甜的氤氲之气,这氤氲之气从荷池中升腾,虚化着黑色的廊柱、朱砂的阑干、随之被风携走,踪迹全无。

古之文人多有隐者,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但若要真是长居于山林,怕又忍受不了山中的清苦与寂寞,于是退而求其次,便在这城市中营造了这微观的山林。造园者怀惴着一颗文心,以画为本,以诗为题,凿池堆山,栽花种树,创造出这些仙苑一般的所在,以满足园主在诗中住,在画中游的终极梦想。也圆了那些向往隐居生活而不得的文人士大夫一个美丽的山林梦,在这梦中,有奇峰叠起,烟云浩荡,有古木幽深,飞瀑流泉。这些在深山中才能饱览的自然景观,被文人们微缩进自家的园林。在此园中,文人们习业治学,静思归隐;修身养性、安身立命;雅聚吟唱、淡古论今;舞文弄墨,悠然自得。

由此忽然想到东洋之国的枯山水来,作为中国园林艺术的继承与延伸,日本的枯山水其意境却有着与中国园林迥异的意趣。枯山水用写意和极简的方式,更多展现的是一种悲悯,是大彻大悟后的侘寂,其背后更是一种向死而生的隐忍和力量,是对朝花夕落生命无常的参透,像樱花般短暂而绚烂地绽放,又像樱花般的极速败落和凋零。生与死只在一瞬,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寂静,如果把死亡看作一种艺术,那就是寂静的艺术,因为寂静是这个世上最震人发聩的声音,当你面对枯山水中的白沙兀石,内心不再纠结生死,彻头彻尾的了悟更为紧要。禅修者当下坐定,面对这一方庭院,寂静无声、枯淡、侘寂、深沉和悲悯。让人从悲而喜,喜极而泣,这是顿悟后的了然之喜,也是放下之后的解脱之喜。

在悲欣不断交替的间隙,便是你苦苦寻觅的本心。活在钢筋水泥筑就的浊世,我们不敢奢望营造属于自己的园林,那既需要过硬的物质基础又需要坐拥山林的心胸,但我们权且可以在纸上用笔墨做一个山林之梦,描绘属于自己内心的园林,那里有充满幽邃洞孔的假山、盘曲苍郁的虬松、干净明洁的石板路、青翠飘逸的竹林,斑驳陆离的白墙和密密匝匝的黑瓦,清晨的荷塘里生起岚烟,坡上的青苔郁郁葱葱,朱红色的围栏和曲线圆润的拱桥时隐时显,窗前竹帘半垂,屋后嘉树摇曳,桌上青灯一盏,诗书半卷………。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我的理想国,我的园林梦。

                                    2018.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