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趣盎然——简谈张辉的绘画


文\孙磊
来源:张辉      时间:2021-05-13

1、

阅读张辉的画,常常有一种错觉,你突然会成为他笔下一个生动的人物,一个在他眼里能够鲜活对话的朋友。这让我感到有趣,感到似乎有一种有趣的力量推动了他,而他却是一个极为秩序化的精干的美术馆馆长,这就更有意味了。生动的绘画与刻板的行政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张力,在张辉的画中,这种张力是紧绷着的,从画面中我们能感受到那种紧绷的力量,来自老辣精简的笔力,来自主题鲜明的结构,来自人物鸟兽微妙的形态……。而他的人却又极为随和,有很强的亲和力,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内紧外松、内方外圆。因此,他的画实际上有一种内在的棱角,来自内部的生机。

理解张辉的画,必须有一种深入的能力,深入他的语言、形式、思想,深入人物的姿态、笔墨的意味、精神的要求等等,更重要的是需要深入到他生活的张力中去,一种对冲的现实状态,一种相互反驳相互生成的角色转换,一种自我博弈自我挣扎的内心语境,这是张力的源泉,表达的发动机。我想,对于张辉而言,现实生活的反斥力,加强了他绘画的能量,加强了他本质的人性的一面。因此,他的画显得格外直接,但这是一种内化的直接,有时候它会要求一种强悍的简约,要求主题上的单纯与醒目,所以,他的画并不复杂,就是在这种不复杂里寻求一种深度,寻求一种与生活和精神相键链的张力,内部的生机来源于此。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处境意识的作用,强调内化的画家总是喜欢暗自修炼自我的反思。对张辉来讲,美术馆是一个艺术信息和展览的集散地,从古典到当代,从民间到学院,从传统到前卫,无时无刻被各种艺术形态与思潮全方位地击打,他不得不反思自我的价值,正是这样一种反思式的处境意识,能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所长,自己笃定坚守的那一份执着表述,一种现代意识的中国画表述。无疑,这是现实经验的结果,张辉就是在这种现实经验的基础上建立自己生趣盎然的理想世界的。

 

2、

张辉最为精彩的是都市人物画。水墨人物画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徐悲鸿、蒋兆和等人将西方写实主义的方式带到中国人物画表达系统中,发生了极为深刻的变化。尤其四九年以来,其人物画的发展基本上是沿着英雄浪漫主义的方式往前推进,一直到今天,这种方式最大地体现在全国美展的层面上。也就是说,我们有一条主流意识的线索,是有一套典型的主流形象的要求,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是民族自强的主流形象要求,五六十年代是“高大全”的主流形象,八十年代以来是学院现实主义的主流形象。在张辉身上,我们也看到了他在学院体系中的表述腔调,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更愿意回到自身最为性情的一面,作为普通人生趣的一面,这是生活最滋润的一个瞬间。所以,他的人物画更注重平民意识,注重在小市民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乐”。

张辉人物画的“乐”首先是一种乐观的人生态度。他善于刻画生气盎然的小人物,能够抓住他们的最为精彩的瞬间姿态,无论是斜倚树干的老头,还是乡村摩托前面的军大衣哥,或者头戴安全帽怡然说笑的农民工,甚至牵狗纳凉的中年小市民,他都抓住人物最为生动的一刻惟妙惟肖地呈现出来。他并不是不想将他们的愁苦、艰难、疼痛表达给我们,尽管这是每个人生存的必然经验,他是将这些都压缩在人生之“乐”的那一刻中了,因此,我们仔细观察他的人物画,生机正是来自他们隐藏在乐观精神下的某种难以言表的力量,不是为了掩藏,而是为了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对画家而言,积极与生动是绘画令人尤其赞叹的人性要求。张辉的“乐”正是基于此。

其次,这种“乐”是极为天真的,并不需要反讽,也就是说在他的绘画中有一种天然的乐观,属于他的天性,这可能与他现实处境成反比。当然,这种天性来自于两个资源,一是人性的本真状态,也是他对人生状态的某种渴望;二是中国传统绘画中极为重视的“天真”魅力,它指向“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也就是说,张辉将两种“天真”有机地融合到他的人物画中,实际上就将历史和今天统一在生活形象的微妙感受中,形成了自己的快乐,自己的生趣盎然。

最后,这种“乐”属于生活低微处的乐,属于最基本的“乐”,只有抓住最基本的“乐”,人生才能落到实处。对张辉而言,保持低的姿态就是保持乐观的人生态度,这也是他随和的自然彰显。无论怎样,张辉人物画的“乐”是直率的、坦然的、生动的、充满意趣的。


3、

张辉的人物画还有一个特殊的题材:钟馗。作为一位打鬼的神仙,钟馗能够轻易地穿梭于天、地、人三界,成为人们心中的保护神,张辉在今天聚焦于这样一个人物,是有他独特的个人情节的。当然,钟馗入画的历史也非常悠久了,自李唐至今,钟馗的形式千变万化,内容千奇百怪,每一代人对钟馗的理解都能从绘画中找到依据,也就是说,要想从这样一个人物的表述中获得新的可能性是非常有难度的。

首先,钟馗的造像有其内在的传统,自吴道子首创钟馗图像以来,其主要的样貌就基本被确定下来,身着襴衫,头戴幞头或帏帽,面相丑陋,常髯怒目。张辉的钟馗正式基于这样的“吴家样”而派生出来的,此外,钟馗造像的传统寓意主要是驱鬼辟邪、祈福求安,张辉也在他的画中强调了这些。也就是说,张辉在样式和情节上都是遵循传统的,其不同的是,在情趣上更强调生活的现实意味,尤其是其姿态上的舞台情趣,似乎是一种生活角色的转移和深化。实际上,他乐于把钟馗这样一个捉鬼者当作特别亲近的朋友来看待,以至于我们看到的他笔下的钟馗,从来都不是凶恶的、狰狞的,却感受到那是一个好玩的、有意趣的哥们儿。我想这也许是张辉的某种映射情结:需要自己既是一个雷厉风行有威严的汉子,也是一个充满乐趣的好玩的人。 

在绘画中,钟馗的人性就是张辉的人性,一个人性的钟馗仍然是平民化的、朴素的钟馗。从钟馗身上,他看到了自我的造像,他知道,钟馗并不被人们当作神仙来祭拜,而是把他当做与自己生活在同一界面的生灵比邻而居,比如在门上成为门神,挂在屋里震慑妖魔等等。因此,张辉希望自己在工作上是一个能够震慑邪气,在生活中充满乐趣的人,这是一种朴素的理想,对一个画家而言,这是令人愉悦的。 


4、

在语言上,张辉注重笔墨意味,用笔遒劲,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强调一气呵成的气势和调性,所以在他的画上我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种笔墨精神的力量,不做作不啰嗦,尽量不说废话,其实,传统笔墨中简练是极难的一种境界,这需要十几年如一日的刻苦训练,对于学院训练出来的张辉而言,笔墨是必经的道路,也是必然的结果。但他更深地理解到,笔墨的意趣常常就是绘画的意趣,笔墨不生动,一切主题和形式就形同虚设。所以,如何在简练的笔墨中找到生机盎然的趣味,也是他内化修为的一部分。他特别懂得笔墨的生趣,着意将一种“生命状态”揉进笔墨的表达中,这实际上也是一条传统或者“复古”的线索,寄情笔墨就是将生命寄托给生趣盎然的自然状态,气韵生动指的就是这样的境界。

从笔墨的角度看,张辉的绘画实际上是一种对生命本体意趣进行释放的绘画,是一种为人生的绘画。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他对绘画对人生如此达观的态度了。

在形式上,张辉也试图做到简约洗练,他的大部分人物画作品聚焦于主题人物,强化形象的建构,而背景只是某种精简的概括,建构主体性一直是哲学语境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在绘画中当然也是这样,除了能够标识出与主体紧密关联的事物,其余一切都省略掉,因此,张辉的人物画一直保持着某种主体意识的放大与聚焦,这是当代社会中自我认知的内在结构,所以,他的画是以减法构建形式的,或者,他致力于某种直接的构图,让精神在绝对的凝视中获得超拔的意义。

张辉的绘画形式本质上仍是指向微观存在的,甚至在他钟馗题材的绘画中仍是这样,尽可能将主体性的意趣落实在人物本身上,其余的物件像道具一样紧密附着在人物的情节关系中,几乎没有非关联非逻辑的事物夹杂其间,因而,张辉的形式趣味就呈现在人物形式的动态与情节中,生动的意味自然就会扑面而来。


5、

当然,张辉不仅仅是一个人物画家,他的生趣也通过人物绘画的方法落实到花鸟山水的表达中去了,而在花鸟和山水的意蕴中,他显得更为守城。也许这与他微观的生活认知有关,他乐于进入到自己巨细的感受和意味中,对他而言,绘画就是生命本体在微观生活中的生趣盎然。

是的,本质上张辉是一个生趣盎然的画家。

2020年2月10日   孙磊(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