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丨看海与看湖(下)


文\卢晓峰
来源:大画卢晓峰      时间:2021-01-20

看湖与看海的心境是不同的,动的海让人平静,静的湖却使人浮动。与海相比,湖水是柔柔的,水波的起伏是缓缓的,由湖心开始,或由湖的对岸开始,一波一波荡漾开来,波纹平平的,小小的,仅隐隐高出于水面,在岸旁柳叶被风吹起的响声里,它们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声息,轻轻的,怕惊扰了一池的宁静。即便是在暴雨将至的狂风里,湖水也只是将身体拱成一个个不大的锐角三角形,向上调皮地跃起来,跃起来,又落下去,浪与浪牵着手,笑着,闹着,等待着雨的到来,由远处的车窗里望过来,像极了一幅裱在框里的画。温柔的性格使湖从来不与谁争执,当大大的雨点重重地敲打她的身体时,她悄悄的翻过身来,背对着雨来的方向,任由雨在她光滑的背上凿出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小坑。面对如此让人怜惜的湖水,心情会莫名地怅然起来,有太多的美文佳句来勾画西湖的轮廓,有太多的诗人词人在她身边反复吟咏,既有对她贤淑美德的褒扬,又有借物咏怀的落寞,曾有那么多的失意与颓丧在此发生,有那么多的春花秋月和它息息相关,谁不会为它动容呢? 坐临平静的湖面,对岸有玲珑的亭榭,有欲滴的绿荫,有缓缓起伏的青山,登高望远,去以忘忧的情怀不是在此场景下可以生出的,此情此景会催生出情绪上的隐隐波澜,淡淡的忧愁,浅浅的哀伤随平平的湖波动荡在过客的柔肠里。湖总会唤起藏在心底最私密处的一些记忆,一些情愫,特别是有雨的湖。“总把西子比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将西湖比作西施,取的是二者兼具的美丽名字与倩影,而另一个湖,则是西施的化身,它见证过这个幸福女人的爱情,见证过她最朴素的生活,它的身体里有她的芬芳气息,有她与情郎泛舟而过的悱恻情长。蠡湖,一个偶遇的地方,带着一份淡然,一份牵挂,一段过往,在秋雨绵绵中相见了。那是什么样的雨啊,细如针点,轻轻柔柔地洒在脸上,洒在我黑色绒衫的细线上,亮亮的,从未见过如此小的雨点,小到几乎难以觉察它的存在,只有一团湿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打散了远处的烟柳与画桥,打乱了原本释然的心情。无语是最多的言语,沉默的行走并不包含尴尬,偶尔经过的几个游人撑着伞,边走边说,耳朵里淡淡的飘过几句软软的苏南话,陌生而熟悉。

卢晓峰 《快乐》 2017年

尺寸:215×190cm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熟悉感,熟悉的人,熟悉的话,熟悉里却又处处沾染着陌生的感觉。那是一种异地逢故知才有的感觉,故知已被异地陌生化了,是一种不曾见过,不曾想象过的陌生,原本贴合的心理有了距离,有了浅浅的裂痕。也许是我太执着了吧,多年的分离使彼此有了全新的属于各自的生活,如意不如意无关紧要,那都是真实的生命过程。前方有一座亭子,是为范蠡建的,有块碑,上面有各种文字书写的鱼字,鸟虫文、金文、甲骨文、大篆、小篆、汉隶等等,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象形文字,把碑身衬得古朴凝重,突然觉得碑本身就是一种预示,预示着我的出游是一段值得纪念的回忆。踏上了一座桥,桥有几孔记不得了,桥下布满的水葫芦却深深地印在了记忆里,鲜绿鲜绿的叶,鲜黄鲜黄的花,把湖面装缀得如此美丽,美得让人不堪回望。雨有点大了,湖上的风也大了,身体有点冷了,心有些凉了。踏入了一条长廊,由不知名的藤类植物构成的,它们的根蔓如此粗壮,沿着两旁的铁网与树身向上攀爬,爬到顶上时再垂下腰身,吐出一个个长长的大豆荚。问园丁它们叫什么,他们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半天,一字未懂,只好佯装明白地致谢告别,就让它无名着吧,世上的许多事弄清楚了反而不如糊涂着美了。豆荚一堆堆地垂着,把空间遮得暗暗的,人走着,觉得时间是如此冗长,那无尽的长廊啊,仿佛走也走不完。跳起摘下一个豆荚,抚摸着它如丝绒般柔滑的表面,闲聊几句,就这样走着······

卢晓峰 《孤独》 2017年

尺寸:288×70cm

海总能催人奋进,曹操面海吟咏“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凭一腔壮志逐鹿中原,成就千秋霸业。湖却总与情感相关,让英雄气短,令人柔肠百结,古往今来无人能免。“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上面开出一朵花来”,花是香的吗?它会凋谢吗?谢了之后会结出果来吗?果是苦的吗?卑微的土壤里应该不会有甜蜜可以生长!湖渐渐远了,如烟的雨依然洒着,雾蒙蒙的笼着渐行渐小的湖,把它笼在一片灰蒙蒙的虚幻里,湖小得仿佛可以捧在手里,装进衣兜里,被每个游人从心里带走。然而它不会随谁而去,它只是站在这里,站在这片属于它的景致里,它默默地关注着从它脚下、身边、体内经过的人,关注着它们的悲喜心情,如老僧般沉静地默然着,对他们不发表一句评论。当你走近它时,它便欣然地亲近了你,当你走远了,它也就远离了,它只固守着自己的领地,从不因谁的好恶而改变立场。说它无情也罢,说它热情也好,它所有的表情都因游客的心境而生,它不会拒绝,也不会挽留。多情却被无情恼吗,它的多情只存在于它的怀抱,离开了,就冷了。或许该把这雨、这湖剪下来吧,在记忆里,连同与它相关的种种,一并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该有一页纸吧,白白的,一尘不染,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上过去,写上对过去的怀想,也写上现在和将来,写上对它们的憧憬和希望,在车站,在码头,在任何可以代表分别的场合,把它交给代表另一种心情的阅读者,然后由后者再把它遗留在这片已被割裂出去的回忆里。它应当被葬在哪儿呢?飞机俯视的海里?轮船经过的礁石?火车擦肩的松林?还是后者吧,毕竟松林经常被用来形容青山埋忠骨,有着高洁的品质和坚韧的性格,用它来埋葬回忆应是最合适的了。关于湖的牵挂就此了了吧,把它写在那页纸上,套上黑色的外壳,再别上精致的红色夹子,让它翻飞着落入无边的松林,淹没在阵阵匆匆路过的松涛声中······

卢晓峰 《路过的风景》 2014年

尺寸:150×90cm

海边有烟花升起了,亮亮的,带着五彩的火焰,耀眼的淹没在海面上,这是达到了高潮的标志吧,过了这一刻,它将复归平静,只剩海浪与沙滩孤独的厮守······也许是海太广了,也许是沙滩太长了,烟花显得有些单薄,有些寥落,断断续续地燃着,在空中零零散散地闪着,缓缓落下的焰火中,有人开始退场了······无论如何,烟花总是代表着吉祥与欢乐吧,特别是在暑气盛炽的酷夏,在这样一个清凉的海滨之夜,在与几个还算融洽的初识朋友和一个还算不错的心情里······

2011年9月26日结稿于闫下

卢晓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