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峰丨与画有关(四)


文\卢晓峰
来源:艺盘新视界      时间:2020-12-27

绘画在当下面临的环境纷繁复杂,对风格、对个性、对出位的认可与追求已达到了偏执甚至疯狂的地步。以创新为名义,以开拓为口号,矮揉造作或生硬拼凑的样式如潮水般冲刷着人们的视线,一波未平,一波又袭。快节奏的生活,快餐文化的盛行,加速了人们审美的吞吐过程,垃圾食品已吃坏了多数人的胃,营养过于丰盛的精英文化反倒不适合大众的口味了。无知有时被误作无畏,割断了传统营养脐带的新生儿在横向吸取了西方现代艺术的精髓或皮毛之后,在如何面对养育自己的庞大母体时往往显得茫然无措。父精母血并没有在被称作前卫、先锋的新体内繁殖扩散,过于偏食的习惯使它们的发育出现了畸形症状,光鲜炫目的外在下缺少了耐读耐品的含蓄气质。令人扼腕的是,便是这样一群妖媚的狐娘们蛊惑了大批我们的优秀后进,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先锋的刃利不应以牺牲掉先贤的厚实积淀为代价,只有母乳充足的哺育之后,或者说必须站在广褒的母体大地之上,才能更好更理智的去接受外来文化的洗礼。静心细思时,我很惊讶自己为何在走着探索之路的同时却又如此执着的迷恋于传统。

名称:小破孩出埃及

作者:卢晓峰

尺寸:125X316CM

传统的线,传统的墨,传统的理念都让我不能自拔,每次回读那些曾在中国画史上放出过夺目光彩的佳作名篇时,内心涌起的激动丝毫不逊于曾深深影响我的那些西方经典。中国画是一个根植于传统哲学的完备体系,从造境、取景、塑形、用笔用墨到如何辨识、品鉴都有一套成熟的规程,因而具有很强的封闭性,但它又与书法、文学、戏剧等姊妹艺术有着如此亲近的联系,甚至到了彼我不分的程度,从这个层面上来看,它又有着无限的开放性。当下的社会是一种开放的形态,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与西方、与亚非拉、与地球上的任何文明的熟悉都已达到了无间的程度,在价值理念、生活方式甚至肤色上趋同的向势已越来越显化。作为文化托体的绘画自然不能离群索居,固守一隅的自我封闭显然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如何将两种甚至几种脱胎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艺术进行融合是一个困苦的提问,我们前人已经就此进行了许多有益的艰难尝试,得失各半。或许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已与当初有了质的改变,当一种原本属于异质的基因在长期适应后已逐渐同化为自身肌体的一部分时,许多曾激烈碰撞、相互排斥的对立面已悄然消失,彼此可以更加深度的了解、体会对方的感受与行为。我们不排斥个性,不排斥创新,也不排斥传统,更不排斥嫁接,排斥的是不求甚解的嫁接与为结合而结合的盲目性与草率性。因循守旧当然不是一种值得赞赏的态度,好吃的东西嚼过千遍之后也会令人生厌,学会了变通转化方能常吃常新。土豆可以用来醋溜、清炖、红烧,也可以直接蒸了食用,这都是比较中国的做法。当它被切片放入烤箱烘干并撒上调料用手捏着吃时,身份就变了,由中转西,由中菜馆转到了麦当劳肯德基。与之相反,洋葱在进入中国国门后,就可以煎炸烹炒的出现在中国人的饭碗里。时至今日,除了它的名字还带有一个“洋”字,恐怕已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它是泊来品了。画也是同样道理,传统的东西不必连根铲除,换一换形式,它就可以成为现代艺术品的一部分,它体内的传统基因仍会让吃惯了这一口的胃觉得暖暖的舒服。反之,西方的北方的南方的白人的黑人的棕色人的好养分转化一下,照样能肥沃中国艺术的土壤。

 

名称:大儒

作者:卢晓峰

尺寸:264X150CM

成功需要一个好的开端,但蜿蜒曲折才是漫漫征途上常见的情形。往往在爬上一座山坡后,回头望望,已分不清初始的路是曲是直。总在笔直的路上行车,肯定练不出好技术。我赞同猪圈理论,当经历、技法在艺术的这个圈里摸爬滚打,对每个角落,每块烂泥的位置、稠薄甚至臭度指数都了如指掌后,再穿行其间必会感觉游刃有余。阅历的丰富与匮乏在一个较长的时段后会在艺术结果上给出鲜明的区别来。仅靠优秀技巧堆积出的作品是一具丢了灵魂的躯壳,空空的,轻轻一敲,绣花铁皮里便发出了毫无内容的麻木回音。人生中曾经遭遇的坎坷、波折在经年后再次审察时会发现它们并不像初遇般的不堪与苦涩,反刍后的余味会成为支撑某些技巧的内在梁骨,有了它们,空洞苍白便具有了真切的内涵与思想。祸福相倚,经历过的终会留下痕迹,层层体验堆积成密密麻麻的砖瓦堆,和着技巧的泥,就可以砌成高耸的艺术之塔。单纯与综合的关系简单而复杂,简单的是对立,复杂的是对立中的统一。

名称:魔术师

作者:卢晓峰

尺寸:215X90CM

婴儿目睛般的单纯是艺术的最高追求,但这种纯究竟是境界、观念的纯还是纯粹技巧的纯,或者说是二者俱纯,进而引出纯与简应是怎样的关系,是否简便是纯?单一的技巧模式能否代表简,如果能,那么丧失掉的技巧综合性该如何看待,这种简是否具有可持续的拓展性?如果有,该如何执行,如果无,它的生命力何在,再前一步,它的意义又何在?如果简的内涵要更加丰富一些,它应该是形式的简还是操作上的简,简与稚拙是否具有相近性?假使简在思与技上可以达到统一,那么它发生的时段应该在何时,从艺术的起步阶段一直纵跨到高度成熟时期吗?如果是,那么被称为繁复的另一种体验应如何看待?低头装作视而不见吗?一生的伪装是否有不甘甚至惧怕情绪的嫌疑?勇敢面对、走进它,很可能会被对方吸引,即便不会,在那些乱花迷眼的炫目技巧营造出的动人意境前,有谁能保证持简信念的坚定性会不受干扰,单纯性会始终如一呢?即便真的可以心无旁碍的将简这一信念贯穿在一生的路途中,那相对多彩多姿的大千世界来说,只取一瓢饮的做法也未尝不是一种遗憾。或许千帆过后的返朴归真是另一种更为人性化的归简方式,毕竟红尘有太多的诱惑存在,不靠近它,不深入骨里的透析它,就不会通晓它的甘与苦,它的优与劣,也就无从看破、否定、疏离它。纯是简的升华,是更广泛意义上的简。技术层面的纯是否能与简划等号还有待商榷,到底什么程度方可以准确的达到纯之为纯的要求,是纯到简吗?似乎有些合理的成份,但这样的论断总觉有些草率,毕竟纯与简是一种不能量化的关系。高度凝练、提取的技巧在含金量上应更加足一些,它是将纯熟、稳重、变化汇聚一起的合体,既包含了简的意义,又具有更宽泛的广阔性。当纯与综合并置相较时,问题又随之产生了。把一种线形、一种笔法反复锤炼到常人难以企及高度的同时,也就意味着综合表现力开始退场。

名称:灵魂游离

作者:卢晓峰

尺寸:225X225CM

武侠小说中常有这样的描述,武学很杂的人得到某种至刚至阳的拳法,日夜研习使之能够劈山开石,从此便抛弃了前学的纷繁招式而专攻一家,于江湖上所向披靡。看上去逻辑很通畅,但当两个功力相若的高手比拼时,是否需要额外技巧的辅助呢?即便这种技巧不能杀人,但变幻莫测的招式是否可以牵制一下对方的注意力,间接的削弱他拳掌上的力道呢?绘画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一种纯之又纯的风格可以令人肃然起敬,但如果这种风格的构成因素过于单一时,便会遇到许多难堪的尴尬。审美毕竟不同于搏命,视觉愉悦引起灵魂的快慰是它的终极关怀,况且眼睛是极易产生审美疲劳的,重复观看可以消解一切形式的感官刺激。从绘画者自身角度来讲,十年如一日的自我复制也会麻木那原本饱含创造激情的双手。当冲动日益被机械的纯熟取代,它的下身便有了腐烂的的气息。综合的优势表现在它可以提供一种持续长久且富于变数的发展模式。未知永远是个充满诱惑的动因,笔法、墨法的复杂变化减少了重复的可能性,充盈体内的力可以向左奔突,于笔法上做出无数文章,也可向右发力,在墨海中弄水激浪,这种模式在满足创作者和欣赏者多层次、多方面的审美需求上无疑是长期有效的。纯在意识层面上似乎可以做到兼容,把复杂的笔墨体系用单一的观念提携起来,拽住了龙骨,再多再繁复的甲胄也不会失了秩序。相反,局部的精彩不会使身体的某一部分出现臃肿,纯粹观念引领下的综合表现会开掘出更宽广的路。

2011年8月18日结稿于临淄边河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