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关于王潇


文/张渝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8-02

无论精神归依,还是符号象征,“乡土”已是当下一个热得不能再热的词,这其中有多少“被加热”的成份,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乡土”必须首先是一棵树。基于此,宋代王禹偁说:“村桥原树似吾乡”。缘于这棵树的感动,作为画家王潇开始并坚持着自己的乡土叙事。王潇的“乡土”就是著名的黄土高原。在王潇之前的很多年,藏克家曾写了这样与“乡土”有关的诗,诗文如下:

孩子,

在土里洗澡;

爸爸,

在土里流汗;

爷爷,

在土里葬埋。

如此“乡土”是中国几代艺术家的生活经验。由生活而艺术,无论存在多少艺术形态的差异,其在叙事主题上,不外乎“反叛”与“眷恋”两个主题。显然,王潇的叙事主题即是“眷恋”。虽已迁居省城,但眷恋乡土的情愫还是使得王潇的艺术创作一直呈现为精神还乡的渴望。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由于深沉的爱,故乡的人与物便成了王潇几乎全部的叙事对象。更由于情之深、爱之切,王潇的“乡土叙事”很快地有了自己的模样——渴求展现,也渴求被关注。这样的乡土当然可爱,因为这块乡土上的人们永远拥有着自己好奇——他们似乎一直在黄土之上打量、张望着外面的世界。《山里人》如此;《雨过天晴》如此。其它如《家园》、《村口》、《背石工》亦莫不如此。

在这些来自乡土的张望与好奇中,维特根斯坦称之为“家族相似”的理论主张成了王潇创作的主要或全部的艺术骨架。也许这样的相似性也同样出现在王潇创作之前之后的众多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中,但在王潇这里,我看到的都是画家本人的“相”——王潇有关自己曾有的日常生活经验的艺术叙事。他偏重的不是画面的诗意,而是画面的散文化结构。在注重客观对象的外在形貌及内在本质时,王潇似乎也更加强调自己的主观感受。然而,他的这种强调还没有由传统故事型转向性格生活型。如果说传统故事型还是一种传统艺术形态的话,那么,性格生活型就是一种现代艺术形态。如何由传统转向现代形态,应该是王潇日后艺术创作的一个不得不思的话题。当然,这样说,不意味着传统形态的作品就一定不好,事实上,我在后文即将谈到的朱自清的《背影》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现代形态作品,但其经典性足以千古。我之所以渴求王潇的创作转向现代形态,是因为这一形态会使王潇的创作具备更大的发展空间。

赵望云之后,西部、乡土叙事成了时尚。这方面,赵望云以及长安画派的贡献有目共睹。然而,他们的贡献之后,后来的艺术家越来越面临着自己的叙事难度。仅就陕西一地来说,赵望云之后,郭全忠、张立柱、邢庆仁都在努力构筑自己的乡土叙事,并且都以不俗的成就令人动容。要在这些艺术家的面前再辟新径,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是,除此之外,王潇没有别的路径。

作为70年代出生的艺术家,王潇有着不错的学院功底,有着较宽的艺术视野。但我要说的是,除此之外,王潇似乎还应更多地整理自己的艺术思路。前人说,诗有三超:识见欲超、气象欲超、语意欲超。诗的极致并不在于它表现了一切新的可能或说新的故事情节,而在于它把现实中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艺术经验联结起来,进而形成自己的见识与气象。什么样的识见与气象才是自己的呢?除了前文提到的几位艺术家之外,我想说说朱自清写父亲的《背影》。这篇文章如何经典我就不说了,这里我只想引一段颇具图像感那段父亲在站台买橘子的文字: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儿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这是一段朴实,却又传统的描述,但他流出了泪。顺着朱自清的眼泪,我们发现,一系列细小而宏大的叙事烘托出了父亲的伟大。这里,没有所谓的眼神描写,也没有所谓的容貌烘染,只有真实得让人心痛的真实。但这真实,树一般地长在我们的文化记忆里。但愿这样的记忆能对王潇有所启迪。乡土是永恒的艺术母题。在这个母题里,有高山大冈,也有小溪细水,不论是高山上,还是小溪旁,我都渴望王潇能是一棵树,静静却又异常坚定地生长。也许,不远的将来,我再次谈论王潇时,我会非常骄傲地谈论一棵树,因为那杆、那枝、那叶都是王潇幸福,善良,而又美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