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境——吴洁聪写意山水的诗境与情怀


文/梁舒涵
来源:艺盘      时间:2018-06-21

山水画由来已久,历来画家画山水更多的是抒发情意、寄托胸怀,“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画外之意大于画中景致,其写实功用较之其它类别也要弱得多。至于现代,在技巧、程式、风格成熟多样的情况下,山水画家更是着眼于深掘其表意功能,在水墨意蕴、情感传达上孜孜不倦地追求。吴洁聪便是以其创造性的表现手段,关注现实表象之下内蕴的诗意,表现山水之外的人文情怀,探索着一条极富个人风格的写意山水“造境”之路。

古人论文章“以气韵为主,气韵不足,虽有词藻,要非佳作”,绘画也是如此。即便拥有熟练的笔墨技巧,扎实的造型能力,不能赋予画面生动的“气韵”,也不能成之为优秀的画家。对于绘画而言,“气韵”便是画中的意境与韵味,这正是我们从吴洁聪的山水中所能见出的。

观吴洁聪的画,能够感到他并不刻意强调物象轮廓,不依分明的界线来划分画面的层次。他所描绘的所有对象并非是清晰而独立的,而是融汇于画面之中,笼罩在整体的气氛之中。这种处理手法,透露着画家强烈的创造意识。他弱化了个体,放眼于整体;忽略了线条,专注于笔墨;突破了形象,强调着意境,将平凡之景赋予了浓厚的个人情感。例如他所创作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在这幅画中我们感受到的不是连绵起伏的天际线,层次分明、皴擦细腻的树木、山石,而是苍茫的天空下,若隐若现现的墨色山头,以及浑然一体的树丛。在这天地相溶之间,那一行白鹤和树丛中间的白衣女子,显然成为画面的主角,向我们诉说着一段“真实的故事”。画家用深沉的环境,渲染忧伤的基调,而白鹤点点,亦或是记忆深处的点滴回忆。从中可见画家对虚实处理得心应手,及对意境营造的独具匠心。

吴洁聪的许多作品都不乏这样真切动人的意境。《不觉重》山势巍峨,枯树瑰异,营造的是苍茫之境;《茶歌图》水墨淋漓,草木相溶,烘托的是朦胧之美。画家以心中之景,挥洒着真挚之情。情到浓时,眼中所见,笔下所绘,是否真实便也不那么重要了。“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形象描绘的准确与清晰,历来不是绘画的真正价值所在,更非写意画家的追求。吴洁聪绝不满足于对真实风景的简单摹写,在他的画中,山峦、树木、田地、房屋都是鲜活的,有着自身内在的张力。它们突破形象的限制,散发着强烈的生命意志。山还是山,树还是树,只不过已不是原本的自然,而成为画家内心的代言。

为了塑造心中之境,吴洁聪在画面之上苦心经营,由此呈现出具有鲜明个人色彩的风格面貌。许多画家在画面布局上讲究“留白”,或构造虚实之层次,或表现天地之宽阔,或营造荒寒萧索之情境。然而元代画家王蒙的山水恰恰繁复饱满,苍茫深秀,自成一体,独具一格。吴洁聪的作品也钟情于这种结构。他的写意山水画构图饱满、郁郁葱葱,并不有意在画面中留出空白,而是用变幻的墨色创造着迷人的肌理,渲染出浓郁的色调。画家在笔墨运用上的不拘一格,更是造就其独特画面的重要原因。传统文人水墨山水经常使用的勾勒、皴擦等手法,在吴洁聪的画作中这些手法并不常见。他的作品线条粗狂,并以大面积的墨色晕染,浓淡相间,层次分明,同时对画面主体加以强调,不因太实而失灵气,不以太虚而失精神,虚实得当,精气充盈。

在《茶歌图》中,画家驾驭水墨之流动、融合,几乎不加任何勾勒,墨色浓淡干湿运用娴熟。整齐的茶园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有如仙境。虽然整体色调浅淡,但依然饱满充盈。《拙政园》一画,取园中一景,画中笔墨充满画面四周,却并不沉闷。园中环境以大笔挥就,不拘小节,且墨色相间,层次丰富,变幻莫测。造成了一种层峦叠翠、山重水复的奇妙视觉效果。作为画中主体的亭阁、廊道,及拥簇着的人群描绘细致,在混沌之中清晰可辨。画家以这种“水晕墨章”的表现方式,创造出诸多元气磅礴、纵横离奇的佳作,更在浑厚深沉之中,体现出气韵流动的东方“灵气”。

在绘画中,吴洁聪所追求的是画中的诗境,如王摩诘之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画家带着诗人的心怀去观察自然,去发现自然中富有诗意的情节,再给予诗化的表现。画虽在咫尺之间,其间的意境却深沉、悠远,每一幅画都在有限之中,蕴含着无限之境,让人感受到无穷的言外之意、韵外之致、意外之旨。细观吴洁聪的画,又可以看到,他这种诗意的内涵不是漫无边际的想象,不是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而是十分真切且饱含生活的。其所绘的景致都来源于画家本人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与深刻感悟,画中的情感和胸怀都与现实息息相关。而他画中描绘的种种人物最能反映这一点。

吴洁聪的大部分山水作品都会出现人物,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虽然人物所占的篇幅极小,但是在此类作品中的意义却不容忽视。古代文人山水大多着重于笔墨趣味或思想情怀。他们挥洒山水的气势磅礴,有感于大自然的包容万象,不知不觉中就以山水抒发自己心中远大的志向和博大的胸襟。 或者,也有一些才华之士,空有抱负却无施展之境遇,对世俗中的事不再有过多指望,也不屑于与一帮功利之人为伍。然后隐居于山林,寄情于山水,过自己的逍遥自在的小日子。因此在他们留下的许多山水画中并不强调现实的人物,即便描绘人物也多是以山水明志的文人形象。然而,在吴洁聪的写意山水中,人物的描绘,更多的是对现实生活感悟。他们与我们如此地亲近,让我们对画中之人、画中之情感同身受。画家所描绘之山水也因这些人物而增添了更多亲切感人的人文情怀。《虎丘剑池》《拙政园》拥簇的游人,使得单纯的景观富有人情味,更具有一些“风俗画”的属性。在《高家山茶亭》的草檐下,休憩之人的谈论声,不时飘入这深山茶园,山中云雾也因此顿添生机。《不觉重》中描绘的那个走在山中的小道上的挑柴之人,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显得如此渺小,然而我们却能由此感受到生活的真切,感受到画家面对现实生活的创作态度。这些画中之人,是吴洁聪深刻的人文情怀的代言者,是他这些写意山水作品的灵魂。倘若没有这些人物,这些凝固的山水便缺少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灵气和令人感同身受的情感形式。

在吴洁聪的画中,无论是动人的诗境,还是现实的观察,都是画家对作为本体的“人”的解析和诠释。如果说画中可见的人物是体现画家人文情怀的情感符号,是吴洁聪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思考,对外化的自我的观照和关怀,那么画中山水所营造的画外之境便是一种自省的思索,是他对自我的内向的深掘。正因如此,虽然吴洁聪放弃自然的准确描摹,但他不拘泥于表现的手段,纵情笔墨写山水之大意,创作着一个又一个似幻似真的水墨世界。这其间的山水、树石、房屋、草木都被画家赋予了鲜活的生命,饱含着滋养观者的灵性,饱含中国绘画的意趣和审美理想。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境界时说到:“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吴洁聪所创作的这些山水作品,不是闭门造车的欺世之作,更非空有其表的华丽皮囊,可谓“写真景物,真感情”。而画家本人也必然称得上是“有境界”者。凡“有境界”者,自成高格,自有名作。